在一个更大的社交网络中,即使是亚文化群体也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圈子,虽然字节跳动为填补漏斗的顶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它的算法最终帮助聚集了包罗万象的亚文化群体。更值得注意的是,它的完成速度非常惊人。
想想大多数其他社交网络是如何扩张的,通常的途径是用户被鼓励关注和加好友来组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圈层,一次一个地连接。这样做的挑战在于,它是一个非常缓慢的构建过程,你必须为用户提供持续的吸引力让他们留下来构建这个圈子,这常常被概括为: “为工具而来,为网络而留”。
现如今,规模化的网络已经学会复制任何工具来达到任何程度的牵引时,要建立“工具”部分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西方,Facebook是快速迭代适应市场的佼佼者。它努力推出自己的新社交图谱,但如果它发现任何竞争性的社交网络构成威胁,就会将其锁定并马上发布一个克隆版本。好的艺术家借鉴,伟大的艺术家抄袭,最好的艺术家抄袭得最快?Facebook 让我想起了电影中的僵尸,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醉醺醺地摇摇晃晃,一旦发现目标就会像猎豹一样冲向目标。就像你在《惊变28天》和《我是传奇》中看到的那些僵尸一样可怕。
一些人仍然认为,一个新的社交网络将围绕一种新的内容格式建立起来,但几乎不可能有一种格式不被临时组建的Facebook团队在两到三个月时间里复制出来。正如我在《作为服务的地位》中所写的那样,一种新的内容格式可能会创造一种新的流行形式,但同样重要的是建立正确的结构,将这些内容分发给匹配的受众,以结束社交反馈循环。
最近几年出现的规模最大的新型社交平台是什么?你可能想不出来,因为真的没有。就连Facebook也没能推出任何真正意义上成功的新社交产品,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专注于围绕一些内容格式噱头来打造新产品。
回想一下我用来区分网络作为服务地位的三个目的:社会资本、娱乐和效用。几乎所有的网络都是这三个轴的混合体,但大多数网络都倾向于这三个目的中的一个。
例如,像 Venmo 或 Uber 这样的网络,更注重于效用: 我需要付钱给某人,或者我需要从这里到那里旅行。像 YouTube 这样的网络更多的是娱乐,逗用户开心。还有一些网络平台,例如 Soho Club,人们则将其归纳于通用的“社交网络”。
与其说 TikTok 是一个专注于社会资本的纯粹社交网络,不如说它是一个娱乐平台。
我虽然不和 TikTok 上的人交往,不认识他们,但TikTok 由一个人与人之间串联的网络组成,用户之间的联系有一个明显的连接点,那就是创作者可以通过他们的短视频接触到观众。
字节跳动还没有成功地建立一个社交网络来与微信竞争,尽管它并不缺乏尝试。
我认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选择,但正如许多公司一开始并不是以社交为第一目的一样,社交并不在产品的DNA。Facebook大规模构建功能性社交管道的能力最初是被低估的,这其实是一种罕见的设计技能。像亚马逊和 Netflix 这样的多元化公司都曾尝试过开发社交功能,但后来都放弃了。
我怀疑他们是在没有足够的用户来创造一定的社交规模时尝试的,很难想象这些缺乏社交DNA的公司会取得成功。但是Facebook拥有“社交优先”的DNA也意味着其不擅长创建非社交产品,所以他们的视频以及观看标签仍然处于一种无焦点的混乱状态。
人们关于“到底是什么构成了一个社交网络”的争论似乎永远都存在,但真正重要的是人们应该意识到,娱乐平台的背后其实是“兴趣聚集”。
TikTok从一组用户那里获取内容,并将其与其他喜欢这些内容的人进行匹配。它试图弄清楚世界各地数十亿观众分别对什么感兴趣。当你用这种方式框定TikTok算法时,它未来连接的巨大的潜力就会浮现出来。
此前,使用社交网络建立一个“兴趣圈子”的想法一直是一种近似黑客的行为——似乎只有非法侵入他人计算机才能办得到。你在一个应用程序中关注了一些人,该应用程序就会假设你对这些人发布的内容感兴趣,并为你推荐他们创作的内容。这在 Facebook 仍处于大学孵化阶段时很管用,因为一群荷尔蒙旺盛的大学生对彼此是真的很感兴趣。
虽然花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这个方法在 Twitter 上成功了。Twitter 的单向关注功能让人们可以比 Facebook 最初的双向好友模式更灵活地挑选关注对象,但 Twitter 在早期并没有提供足够的反馈机制来训练用户该发送什么内容。
早些时候,人们在批评社交媒体时会引用各种各样的状态更新: “没有人在乎你午餐吃了什么。”而Twitter 进入市场的缓慢道路,正符合“状态即服务”(Status as a Service)的模式。
但是,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为你建立一个兴趣圈子,而不需要你跟随任何人呢?如果你可以跳过关注这个漫长的中间步骤直接获得一个兴趣圈子,那会怎么样?如果我们能够在数百万用户中以极快的速度和极低的成本实现这一目标,又会怎样呢?如果实现这一点的算法也可以近乎实时地调整你不断变化的口味,而不需要你主动调整,那会怎么样呢?
拿社交圈当做兴趣圈的问题在于,社交圈会产生大规模的负面网络效应。以Twitter这样的社交网络为例:单向跟随图结构非常适合兴趣圈构建,但问题是你很少会对你关注的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事情感兴趣——你可能喜欢格鲁伯对苹果的看法,但不喜欢他对扬基队的推文,诸如此类。你可以尝试使用Twitter列表,或者静音或屏蔽特定的人或话题,但这都是一个大麻烦,很少有人有精力或者有意愿去花时间设置自己的各种列表。
想当初,你的Facebook 好友列表里从只有同学到同事、父母都被囊括其中。即使是在朋友婚宴上偶然遇到人也觉得自己有义务接受你的好友请求,尽管第二天早上你就对他失去了原有的兴趣。这也表现在人们访问 Facebook 的次数和在 Facebook 上发帖频率的下降上。
Snapchat 曾在如何区分“作为朋友之间交流的一种方式”与“作为名人向粉丝传播内容的娱乐场所”两个不同“效用”之间挣扎。在一次备受争议的重新设计中,Snapchat 将广播内容从有影响力的名人用户分割到右边的 Discover 标签里,而你与朋友的对话则留在了左边的聊天面板中。这似乎是在告诉你:你和那些名人们可不是朋友。
TikTok 并没有因为使用社交圈的规模而遭遇负面的网络效应,因为它并没有真正的社交网络。它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兴趣圈——源于它的短视频内容。而且,它的算法是如此的高效,以至于它的兴趣圈子可以组合起来而不会给用户带来任何负担。
这是一种被动的个性化,通过用户的观看内容不断学习用户喜好。因为视频非常短,所以用户每单位时间提供的训练数据量非常大;也因为视频很有趣,所以对用户来说,“被训练”的过程也轻松有趣,甚至很享受。
我常喜欢说“当你凝视 TikTok 时,TikTok 也在凝视着你”。
试想一下,产品经理、设计师和工程师们花了多少时间致力于算法,鼓励人们加好友和关注他人,不断弹窗希望访问用户的电话通讯录,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走出死胡同,达到最小可行的社交规模,从而为用户提供一个健康的内容推荐库。
试想一下,在你开始使用一些新的社交产品之前,你已经经历了多少次兴趣选择, 你感兴趣的主题?最喜欢的音乐家?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上次我尝试使用 Twitter 的新用户注册时,它甚至建议我关注唐纳德 · 特朗普(Donald Trump)等人的账户。他们有无数的方法可以更有效地了解用户,为他们提供很棒的体验,但这不该是其中之一。
TikTok的出现成功绕过了这一切。
他们一方面为创作者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视频创作工具,并提供了潜在的流量推荐;另一方面,为观众提供无穷无尽的娱乐内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娱乐内容越来越个性化。
虽然此前TikTok的产品团队和基础设施大部分都在中国。但在这个过程中,TikTok迅速崛起,成为与Facebook、Instagram、Snapchat、YouTube和Netflix等巨头一样的全球娱乐应用,这不完全是灰姑娘的故事……也许是花木兰的故事?
TikTok不仅仅在美国非常流行,其在印度和中东也十分风靡,难以置信字节跳动产品团队对于这些文化和语言都陌生的国家能够如鱼得水。想象一下,有一种算法如此聪明,以至于它的构建者能够将另一个市场和文化视为一个完整的黑盒子。他们思考的不仅仅是那个国家的人喜欢什么,而是那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喜欢什么?这些算法都知道并能够处理好。
在了解美国等外国文化方面,我不认为最近几年在中国遇到的产品团队比我2011年遇到的团队更好,但字节跳动算法所做的是,将这个问题抽象了出来。
不过,关于中国与字节跳动联系的一个担忧是,它或许会成为反对美国的宣传工具。我倾向于认为,这个问题被高估了,因为我的感觉是,许多中国人仍然不理解美国文化的细微差别,就像美国人不理解他们的文化一样。
现在,想象一下这种高度有效的利率匹配适用于其他行业和市场将会如何,比如未来的个性化电视?教育?我已经在我的TikTok feed中找到了很多教育视频,从烹饪到魔术到iPhone技巧,包罗万象。
然而,对我来说,TikTok 虽然仍是一个纯粹的娱乐消遣时间杀手,而抖音的感觉远不止于此。我在另一部手机上为研究目追踪抖音,它感觉就像一个依托短视频形成平台生态的应用。
今天,许多美国人把社交媒体描述为工作的一部分,这是有原因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像我一样,觉得TikTok是一款更有趣的应用程序。像 Facebook、Instagram 和 Twitter 这样的应用程序都是建立在社交图谱之上的,因此,他们放大了我们“表演性社交”所负担的规模、普遍性和范围。他们努力将社会功能、娱乐功能和实用功能分离开来,由此用户需要学习一种从未存在过的社会生存技巧。
Facebook正在努力更多地向“效用”过渡,这将为其提供又一条发展道路,使其成为一个更加社会化的操作系统,就像微信在中国一样。公平地说,在美国,这些功能平台的竞争要激烈得多。
例如,在支付方面,Facebook 必须与信用卡竞争,而信用卡运转良好(当然在美国大多数人都违约使用信用卡)。而在中国,支付宝和微信支付是与现金主导的社会文化竞争。
不过,在美国,Facebook还没有在商业等重要的实用应用领域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我经常谈到视频作为一种媒体被技术精英们低估了。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Facebook 很可能会做出更艰难的转变,成为一个只有视频的应用程序,从文本到照片再到视频,也许他们会成为 TikTok 之前的 TikTok。
Facebook在过去就曾颠覆过自己,他们愿意走多远是有限度的。我计划在未来的帖子中比较中美两国的科技生态系统,其中最广泛、最重要的一个结论是,中国在向视频等领域的转变方面已经超越了美国。就目前而言,美国在几个方面都是落后的。
Instagram是一个奇怪的社交和兴趣圈子的混合体,现在它也是以一个很混乱的形式存在,Instories内容推荐降级到了应用程序的顶部栏,而更加停滞和不活跃的原始的图片内容推荐继续在默认状态下垂直运行,消息栏则被推送到一个单独的窗格中,并且通过一个单独的应用程序提供服务,观看更长的视频需要你跳转到 Instagram TV。
我猜这只是一个超越时间限制的视频应用程序?与此同时,他们有一个“发现(Discover)”标签,或者不管它叫什么,这似乎是默认的标签,他们可能是想采取一个基于兴趣推荐的方法,就像 TikTok一样。但他们似乎已经在做什么的抉择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这个应用程序只是一个由feed、格式和功能组成的混乱体。
Twitter似乎从来不知道它是什么。问十个不同的Twitter员工,你会听到十个不同的答案。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公司主导的产品似乎总处在一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我一直希望Twitter能成为一个开放的协议,让开发者社区进入市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 Twitter 的发展速度和蜗牛一样缓慢。
而且令人遗憾的是,Twitter在兴趣网络上的领先主要是通过用户的工作来实现的,用户通过他们关注的内容画像来表明他们关心什么。这本来可以成为他们开拓各种新市场的基础。他们本可以是一个基于兴趣的社交网络,但用户大多是通过这个被严重忽视的DM产品互相发送信息来获取价值。
当然,Twitter也曾经购买了Vine,然后Vine就开始走下坡路。在所有可能收购TikTok的科技公司中,Twitter或许是最不该被选择的一家。至少,他们应该被要求提交一份报告,表明他们了解他们购买的是什么。
还有一些其他的科技公司也值在这里得一提。YouTube是一个庞大的视频网络,但说实话,这些年来它输出的内容甚至比 Twitter 还要少。他们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视频制作工具,所以 TikTok 成功偷走了美国市场的短视频份额,这既令人震惊又感到惋惜。
不久前,亚马逊推出了一款短视频商务应用程序,但它来去匆匆,我甚至没有时间去尝试。尽管亚马逊擅长很多事情,但它没有足够的社交基因去建立像 TikTok 这样的东西,也缺乏中国应用引领短视频潮流发展这样的商业愿景,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短视。
如果苹果有社交平台基因的话,imessage 可能会成为一个社交网络巨头,但其他的即时通讯应用在功能和设计上每天都在拉大距离,我猜苹果最终会在 iMessages 中加入各种功能,并在下一个 iOS 版本中宣布?至少他们会随着每一代iPhone新机的发布持续改进相机硬件。
这并不是说TikTok的市值接近上述美国科技巨头中的任何一家。只是想说如果你仍然认为它是一个新奇的恶搞视频应用程序,那就太幼稚了。
当然TikTok也存在缺陷,就是算法可能太黏人了。有时候我喜欢某个领域里的一个视频,第二天TikTok就会给我提供太多同一类型的后续视频。
但是超响应算法的厉害之处在于你可以快速调整它,想要在你的 TikTok feed 中注入一些新的亚文化元素,通常只需要从中找到一些相关视频(你可以很容易地在 YouTube 上找到它们,或者通过与你的内容推荐不同的朋友找到它们),并且给他们点赞。
TikTok另一个问题是,很多视频被设计成竖屏模式。竖屏有益于观看真人秀、舞蹈和化妆类视频,但不适合其他类型,比如讲故事、交流等。
更进一步说,字节跳动和TikTok在美国还有很多机遇与挑战,即使有可能错过其中的一些机会我也不会惊讶,毕竟其中很多都需要新的形式去表达,目前还不清楚TikTok产品团队会有多强大,特别是剥离字节跳动后,微软这个在消费者市场并没有很强的洞察力和创新,TikTok的潜力能否发挥就成为未知数。
不过,一款中国发布的应用来到美国并迅速进入市场,这为那些自满的美国科技公司敲响了警钟。更别提这些公司中有多少仅仅是依靠直觉来了解用户兴趣、并向他们销售产品或者分发广告的,而 TikTok 找到了重新创建兴趣图谱的捷径,这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应该引起美国科技公司全方位的警觉。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在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采取强硬手段收购TikTok前,美国科技巨头并非采取行动。我在网上看到过TikTok报出300亿美元的价格。如果这是真的,那绝对是一笔好买卖,我会毫不犹豫地付两倍的价钱。
有了算法,一个庞大的团队(主要由那些从未离开过中国的人组成),在他们从未亲身体验过的文化和市场中攫取了巨大的市场份额。对于像我这样的文化决定论者来说,这简直就像是黑魔法。
2018年我去中国访问字节跳动时,Hulu的一位前同事帮我组织了一次Newsdog的访问。这是一个总部设在北京的初创企业,产品是为印度市场开发的新闻应用。
当我走出电梯进入他们的大厅时,迎接我的是对面墙上一幅巨大的壁画,上面是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的名言“永远是第一天”(It’s Always Day One)。
一个朋友的朋友是这家公司的CEO(首席执行官),他在一间会议室向我介绍他们的产品。就在那年的前几个月,他们刚刚从腾讯筹集了5000万美元,当时他们已经是印度市场排名第一的新闻应用。
他打开手机上的应用程序递给我,类似于中国的今日头条,在顶部的滚动条中有不同的主题区域,每个主题区域下面都有一个垂直的故事提要。所有这些故事都是通过算法选出来的,就像今日头条的风格和中国的许多应用一样。
我浏览了所有的故事,都是印地语的(有一个提要,里面有一些迷人的印度女孩的照片,她穿着颇具挑逗性的服装站在瀑布之类的东西下面)。然后,我不经意间抬头,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望去,在一间坐满了大约40名中国工程师的办公室里,他们大多是男性,正在电脑上敲击键盘。然后我回头看了看应用程序中一页又一页的印地语故事。
“等等”,我突然问道,“你们办公室或公司里有懂印地语的人吗? ”
他微笑着看着我,“没有,我们谁也看不懂。”